[劇場]折戟黃沙楊家將

這是國光三天公演的主題，戲碼依序是「金沙灘」「託兆碰碑」、「穆桂英掛帥」、「楊門女將」。

第一天是穆桂英的獨白。她已是嫁入楊家二十餘年，沉穩持重的少夫人，不過，骨子裡那份自由奔放還是不變，甚至，連婆婆（柴郡主）跟太婆婆（佘太君）年少時的愛戀情懷，也都是她會跟夫婿分享的瑣事。戲的開篇就從穆桂英口述，楊家三代自由戀愛／陣前招親的往事開始……只是，夫妻相守，在楊家竟是如此奢求，老太君曾有多少次午夜夢迴，夢中都是悲壯的《金沙灘》，而不是甜蜜的《七星廟》呢？

當楊老令公得知兒郎們死傷殘重，又被遼兵困在兩狼山，內無糧、外無援，白日忍飢挨餓，夜裡露重風寒，想到自己的處境，怎能不悲從中來？

(反二黃慢板)
嘆楊家秉忠心大宋扶保，到如今只落得兵敗荒郊。
恨北國蕭銀宗打來戰表，敢搶奪我主爺錦繡龍朝。
賊潘洪在金殿帥印掛了，我父子倒作了馬前英豪。
金沙灘雙龍會一陣敗了，只殺得血成河鬼哭神嚎。
(快板)
我的大郎兒為宋王把忠盡了，
二郎兒短劍下命赴陰曹，三郎兒被馬踏尸首不曉，
四、八郎落番邦無有下梢。
五郎兒出紅塵學禪修道，
七郎兒被潘洪箭射在芭蕉。
只剩下六郎兒為國征剿，
可憐他忠心為國，血染征袍，馬不停蹄，日夜辛勞。
可憐我八個子把四子喪了……
(哭頭)我主爺啊……(散板)可憐我一家人無有下梢。

這樣淒迷的死亡氣氛，第二天由楊老令公對孫媳桂英的口白延續。像是聽到了桂英前夜的問候，老令公回答她，「兩狼山裡，好冷」。
但楊家侍奉的朝廷更讓他們冷徹心扉：

(二六節錄)
楊家將　捨身忘家　把社稷定
凱歌還　人受恩寵　我添新墳

悲哀的是，楊家世代守衛國土百姓，那已經成了血肉裡的因子，是退隱辭朝也卸不去的責任。儘管穆桂英有多麼不願為宋朝天子出戰，可是她手中的兵器、她知曉的兵法韜略，正是為了守國安民的責任而存在。所以，她還是接下了帥印。
「 帥印－－楊家死亡的印記！我多不希望妳接，卻又多怕妳不接。」戲終焉的這段令公獨白，連結了幾十年前碰碑而死的楊繼業與今日的穆桂英。他們是無緣謀面的家人，卻有共同的接點：是守寡多年、也征戰多年的佘太君，還有……帥印。

第三天是宗保的獨白，一縷幽魂自邊關天險葫蘆谷飄飄蕩蕩。他看得到桂英正為他布置五十大壽的喜堂，他看得到桂英夜裡拿出降龍木，當成是他一樣，訴說著大大小小的瑣事。他看著桂英眼角眉梢的女兒姿態，忍不住又想起當年穆柯寨那個美貌又大膽的女土匪頭，他們都老了，兒子也到了上戰場的年紀了……是啊，戰場……楊家男兒哪個不是死在戰場上？諸位嬸娘也個個是使刀弄槍的能手，祖母和桂英還都當過元帥呢！（在《佘太君抗婚》裡太君率軍凱旋，宋王出迎至十里長亭）
戰場？我楊家熟得不能再熟了，十二寡婦征西又如何，還不是照樣把西夏兵打得落花流水！
楊家女人的這份強悍，背後卻是祖母四十餘載孤燈垂淚的夜，眾位嬸娘與八姑姑、九姑姑的青春年華，現在……現在又添了娘與桂英的黯然神傷……宗保除了希望桂英在接下來的日子好好照顧自己，還能求什麼？楊門女將，已經為國家、為楊家付出太多太多了……


我很喜歡王安祈這次為戲編寫的對話。
如果沒有這三天的對話，也只不過是有唐文華、魏海敏參加的一般公演而已。幸好有了對話，讓我不需從忠君愛國的角度看楊家將，我看到的是牽掛家中老小的楊家男人，內外兼備的楊家女人；楊家是一個充滿了悲劇的大家庭，但又是一個舉世最堅韌的家庭。帥印於他人是升官晉爵的管道、是公報私仇的良機，對楊家卻是個又熟悉又怕見到的老朋友。皇帝對他人是巴結逢迎的對象，對楊家卻是有事才會上門來的冤家。
楊家是戲文依據史實改造出的忠良，是老百姓嚮往的滿門忠烈，但這短短的幾個對話框，為楊家加上了新的詮釋。